“厦庇五洲客,门纳万顷涛”。厦门以港立市,自明末清初以来,厦门港经历了自由渔港、水师军港、贸易商港、渔商兼用等历史阶段,对外贸易额与往来船舶数于二十世纪初达到鼎盛。百年前的厦门港,不仅是国内外航运贸易中转港,更是东南沿海的贸易中心。
一百年前,“厦门号”扬帆起航,完成了环球航海壮举。这背后,除了有先进造船技术的支撑,更折射出当时厦门港口交流与对外贸易的普及与兴盛。也恰恰是在那个年代,厦门的海上贸易达到了开埠后的最鼎盛时期,经济、文化与人员往来都有显著提升,《剑桥中华民国史》中甚至写到:近代厦门乃是“海上中国”的一个焦点。
从一个单纯的军事要地,发展成为东南沿海对外贸易交通的中心,厦门港的兴盛,既有其自身的原因,也和当时的环境和人物有莫大的关联。
“近代厦门港的兴盛并非一蹴而就,而是有着一个缓慢的发展史。”厦门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伍伶飞说,厦门四面临海,优良港湾则在西南以至南方沿岸。厦门内港包括与鼓浪屿相夹之海道,也就是商船停泊之主港。而外港以浯屿和大担岛为入口门户,四面皆为内陆所环抱构成的天然优良港湾。优越的港湾条件使得厦门有先天的优势成为一个贸易中心。而冥冥中,似乎历史也选择了厦门。
清朝时期,伴随着泉州港、安平港和月港的相继衰落,厦门迎来了它的历史机缘,港阔水深的厦门港应运而起,取代月港成为当时整个闽南地区唯一出海口。《厦门志》记载:“厦门贩洋船只,始于雍正五年,盛于乾隆初年”。厦门港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撰的《厦门港史》中写道:即使乾隆中期对于夷商仅限于广州一口贸易,然厦门与东南亚之间的贸易仍未停止……从清初解除海禁直到鸦片战争前,厦门凭借港阔水深的地理优势,以及上承闽商长期经营海外、郑氏集团开拓海外贸易等基业,下得闽省通洋正口、对台贸易专口等条件,成为华商前往东北亚、东南亚开展海外贸易的极其重要的口岸,更是清代闽南海商主导华商海外经贸网络的重要支点之一。
到了道光二十二年(1842年)第一次鸦片战争后,清政府与英国签订《江宁条约》,决定开发广州、上海、厦门、福州、宁波为通商口岸。厦门成为五口通商之一的条约港口,外国商品大量由此输入。1843年11月2日,厦门正式开埠。
“五口通商后,由于福州地方官员竭力阻止洋人入城,厦门实际上成为全省唯一的门户。”伍伶飞说,担任晚清海关税务司要职的英国人包罗曾在厦门“心满意足地度过了三年”,1908年他调任奉天(今沈阳),很快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异。包罗在自己的书中写到:“在厦门,中国人很早就知道西洋人,因而对西洋人见怪不怪。而奉天才刚刚开放口岸,1906年日俄战争之后才开始有西洋人居住。”
进入二十世纪初期,厦门港的对外贸易在全国的重要性之高,可能是当下很多人意想不到的。据历史资料统计,1911年,全国拥有外国商号最多的五大城市依次是上海(643个)、天津(260个)、厦门(240个)、汉口(125个)和广州(102个);同年,撇开大连和哈尔滨不算,外国侨民最多的五大城市则是上海(30292人)、天津(6334人)、汉口(2862人)、厦门(1931人)和广州(1324人)。
厦门可以说是当时中国东南沿海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商港,这一发展期到二十世纪30年代到达最盛。彼时,“厦门为洋艘出入,百货聚集之处,商贾辐辏”(《闽政领要》),“港中舳舻罗列,多至万计”(《鹭江志》)。厦门已是一座“洋船丛集,商贾殷阗,仙山楼阁,甲于南天”(厦门志)的港口城市了。
那时候的厦门,在世人眼里就是中国面向海外,尤其是南洋的一扇门户、一个对外贸易的集散地和文化交流前沿。
民国时期,厦门港摒弃军用,回归以商业为主的渔、商兼用港口。历经整个清朝近百年的发展,厦门港洋行、船行兴盛。而航运业的发展又带动厦门及周边经济的兴旺,区域经济的发展刺激港口码头的建设和造船等行业的发达,城市与港口交互发展,形成世界闻名的区域商业中心和航运中心。
厦门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戴一峰根据历年海关贸易历史统计资料,整理出一份1865—1938年厦门直接对外贸易统计表。上面数据显示,1925年的厦门对外贸易总值,比1920年整整翻了一倍,到1930年,厦门对外贸易总值是1865年的四倍。“如果单从二十世纪初期的多个数据来看,厦门港的兴衰其实是经历了一个快速上升又快速下降的过程,这个弧度曲线的最高峰,正好在1920—1930年间,也就是‘厦门号’启航的时期。”戴一峰说。
港口贸易的兴盛,也造就了当时厦门港口经济的另一大特色——移民潮的出现。
“在厦门开埠前的数百年间,福建南部地区已经出现了海外移民,但大规模海外移民,则始自近代。”戴一峰说,十九世纪90年代后,福建南部海外移民进入高潮。从1890至1930年的40年间,累计约136万人迁移海外,每年的净迁移人数高达3.4万人。
戴一峰介绍,近代福建南部地区持续不断的海外移民潮,是以厦门为出入口岸的。在海外移民的带动下,出入厦门口岸的流动人口,尤其是来往于厦门与东南亚各地间的移民流动人口,数量相当可观。由此促发近代厦门的海上客运业,从而带动厦门近代航运业的发展。
上述观点,也在戴一峰统计的“1879-1940出入厦门口岸的移民流动人口与船舶吨位数统计”中可以验证。在海外移民流动人口的推动下,出入厦门口岸的船舶吨位数从1876-1880年的平均每年约82万吨,增长到1926-1930年的平均每年约470万吨,增幅达4.7倍。
大量的海外移民潮,又反哺了厦门港的对外贸易,特别是与东南亚的贸易。戴一峰介绍:“正是由于海外移民侨居地消费市场的存在,使厦门与东南亚的贸易在厦门对外贸易中一直占着极重要的一席,尤其在出口贸易方面。据厦门海关贸易统计,在十九世纪后期,厦门对东南亚的出口贸易一直占厦门出口贸易总额的15—50%。二十世纪以来,由于厦门茶糖两项出口产品贸易的衰落,厦门出口贸易几乎靠对东南亚的出口贸易维持,其所占比重常年保持在70—80%,至30年代更攀升到90%以上。”
同时,对外贸易与移民流动数据的双重增长,使得厦门近代航运业的发展中,大型船舶航运业迅速取代了传统的帆船航运业,与此相伴而生的还有修造船业和配套产业。据悉,二十世纪初,厦门港往来船舶动辄千数。当时港内流动船工就有数万人,而驻地船工人数也在一万上下。
同时,海上客运业的份额开始直逼原先一直遥遥领先的货运业。1881年,厦门海关税务司就在其报告中指出:“在过去10年里,本口岸的客运业有了引人注目的发展”,因而“客运已成了本口岸一个非常重要的经营项目”。另一位海关税务司官员则指出:“厦门作为一个港口,依靠年年增长的,大批量的海上客运业维持。”
《厦门港史》中记载:自十九世纪80年代后,厦门与东南亚各地间的轮船客运业不断兴盛,形成了厦门—马尼拉、厦门—海峡殖民地、厦门—荷属东印度等几条固定的远洋客运航线。在二十世纪20—30年代,有6—7家大轮船公司的近50艘大型轮船投入上述各航线的客运业中,定期往返。
另外,渔业经济也是近代厦门港口经济中的重要一环,只是没有商业来得引人注目。伍伶飞说,进入二十世纪,渔船逐步大型化,还形成了“以厦门港为最”的专用渔港。
纵观历史长河,有太多的港口兴起与衰落,厦门能够屹立东南沿海商业中心的地位,沉寂过后又能再次复苏,在戴一峰看来,自身的港口优势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。
“从港口地理学的角度来说,厦门的陆向腹地并不大,但海向腹地却非常开阔,朝向整个东南沿海和南洋,是沿海诸多海港都无法比拟的。”戴一峰介绍,“在晚清各口岸开埠之前的数百年里,国内主流的船只都是吃水较浅的帆船,因而像宁波、泉州、广州这样的港口水深足够其航行,加上河港深入内地,有利于避风,又接近城市,便于装卸;但到了近代,贸易数额大量攀升,海船吃水深,厦门这样的良港就日渐显示出了其优越性。”
最早深切意识到厦门港口条件之佳的,可能是来华的西方人。早在明末,意大利传教士李科罗就将之称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良港,更是中国南方最佳港口,鸦片战争时,英国海军测量船也报告,认定厦门港是中国沿海各港口中最优越的港湾。
依凭着优异的港口条件,厦门经济的外向性、开放性比原有的区域中心泉州、漳州更为明显,历史学家王尔敏在《五口通商变局》中指出,“厦门不外山石沙滩,平田稀少,甚不利于农作,而海上地位,港汊分歧,极舟楫之利,最便于航行”。
先天优异的港口条件,促进了厦门航运业的发展,而航运业兴盛又带动了厦门港口的进一步建设。
《厦门港史》记载:在助航设施方面,厦门海关于1865年在大担岛设立了第一座指示船只入港的大担灯塔。70年后,又陆续设置了引导海上航船的北椗和东椗灯塔,以及指示船只入港的另一座灯塔——青屿灯塔。1880年后,厦门海关负责管理整个中国沿海南段的航道设施,辖区内的灯塔增加到10余座,厦门的航道设施更完备了。进入二十世纪,厦门沿海的灯塔先后更换先进技术设备,成为当时第一流的灯塔。除此以外,在出入厦门港的航道上还安置了10余个浮标和信标。
在码头建设方面,自十九世纪70年代后期,各国洋行相继在厦门建造码头,其中以太古公司建造的太古趸船码头最引人注目。该码头引桥长约50余米,靠泊能力500吨级,后方陆域建有6间栈房,是当时较先进的综合性码头。
到了二十世纪20年代,厦门港口设施有突破性的发展。由于总面积达15万平方米的海后滩填滩筑堤工程的完成,许多旧码头得以重建。尤其是太古码头的重建,使厦门港能同时停泊两艘3000吨级的货船,使厦门港的面貌大大改观。
“港口条件的显著提升,为大型轮船进出厦门提供了更便捷的通道,进一步提升了厦门港在国内海上对外贸易的重要性。虽然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,因为战争等种种原因,厦门港迅速衰落沉寂,但二十世纪初近30年的繁荣航运业,为解放后厦门港口的重新迅速发展壮大,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”戴一峰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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